一行：读蒋浩《窗》

窗

诗/蒋浩

品/一行

此刻我在窗前，

看，那就是琼洲海峡。

那艘船像是伸出来

给海刮脸的一根手指。

当我这样指着它时，

正驶向不可见的手掌式的大陆，

或是要回到这手掌大的小岛。‚

这海峡来回约需三小时。

此刻我在窗前，有足够的时间

看见它从厨房的窗

驶进卧室的窗。

我能感受到波浪擦过船的震颤。

我曾经在船上？或者，

我现在就在船上。

但此刻我在窗前，再过一会儿，

它也会在窗前，在我的手指前，

手掌上。我收拢，握紧。

我把这拳头放在窗上，

下巴放在拳头上。我这样

看着这个此刻的窗，

“像一枚初升的月亮”，

而大海才是这窗下之窗。

2003年12月29日，海甸岛

注释

琼州海峡，位于中国大陆南端的广东省雷州半岛与海南岛之间。琼州海峡最宽处直线距离为33.5公里，最窄处直线距离仅18公里左右。

‚此处的“手掌大的小岛”指海甸岛。海甸岛位于海口市北部，与海南岛主岛之间仅有一条极窄的海沟相隔。

品

这是一首以观看为主题的诗。但它并非单纯的风景诗，不仅仅具有极高的语言能见度，而且将目光反转回来，投向观看活动本身。这首诗中的眼光或意识是反身性的，亦即对于观看者视角本身的构成有一种关注。“窗”这一标题蕴含了这一点。整首诗沿着两条交织的线索行进：观看视角（“窗”）的变化和身体姿态（“手”）的变化。这两条线汇合在一起，构成了诗的细腻和弹性。

开篇“我在窗前”，看到“那艘船像是伸出来/给海刮脸的一根手指”，就像一个人在镜中看到自己用手指刮脸。“船”和“手指”的比喻，在诗中进一步延展：这艘“船”，正驶向“不可见的手掌式的大陆”，或是回到这“手掌大的小岛”。岛和大陆，如同一只小手和一只要握住它的大手。船缓慢地移动，从这扇窗进入那扇窗（犹如从一只眼睛进入另一只眼睛）。由于“船”与“手”、“海”与“脸”之间的互喻，“波浪擦过船的震颤”可以经验为指尖在皮肤上擦过时的震颤。于是，远方风景中发生的事件被拉近，成为了我自己身体中的经验。

随后，是视角通过冥想进行的转换：我“曾经在船上”，或“现在就在船上”。可以用卞之琳《断章》的方式，想象“我站在船上看窗前看船的我”。这是视角的反射，但瞬间又闪回到“此刻我在窗前”。此后，一系列身体姿态的变化，将“船”与“手”的关联进一步强化，船好象驶入了我的手掌（因而可以收拢、握紧），与前面所说的“手掌”般的“大陆”或“小岛”相呼应。

诗的结尾从“透过窗看风景”转换为“对窗本身的观看”：这个此刻的窗，“像一枚初升的月亮”。真是精彩绝伦的比喻！这绝不单单是在将“窗”比作“月”，而是写出了视角本身的聚焦过程，在这种聚焦中“窗”从包含风景的视框变成了视框中的一件事物。同时，这个比喻又是反射性的：“窗”固然成了“月”，但窗外的“月”也变成了“窗”。可以想象，此刻的窗外，海上明月正在升起——明月是一扇窗，海是另一扇窗，两扇窗折叠在一起又相互展开、相互映照，一种透明的光亮在这里充盈、流淌。这是对“海上升明月”的全新经验方式。透过这首诗打开的窗子，我们看到了自己的观看本身，以及在视角的不断变换中到来的新鲜、流动的风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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布光者

朗读-格子

配乐-珍重

题图-Ciryl Rolando

责任编辑-贺辣辣